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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貴族的弄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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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叔孫豹斜著眼睛看了他好半天,才艱難地說出兩個字:“渴……餓……”

“豎牛就是這樣對待您嗎?”杜洩看著這位曾經權傾一時的人物,老淚縱橫。

叔孫豹搖搖頭,意思是什麽都別說了,又用眼神看看屋子裏陳列著的一排長戈。杜洩楞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替我殺了他。”叔孫豹一字一頓。

杜洩苦笑:“當年是您把他要回來的,現在為什麽又要我去殺掉他呢?難道您以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又能拿他怎麽樣嗎?”

正說著,豎牛帶著幾名衛士走進來,不耐煩地說:“父親病得很重,不想見人,你可以出去了。”不由分說,將杜洩趕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豎牛都是親自把守在叔孫豹的臥房門口。別人給叔孫豹端來食物,他就接過來走到廂房裏倒掉,然後將餐具送出去讓人撤走。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孫豹饑渴交加而死。

豎牛到底不敢自立,而是立叔孫豹的庶子婼為叔孫氏的族長,將其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豎牛成功了。這顆庚宗田野裏播下的種子,雖然在權力的漩渦之外被養育成人,卻又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權力鬥爭之中,而且深谙陰謀詭計,不擇手段地排除了一個又一個障礙,終於站到了他有可能企及的權力最高峰。

但他不能松懈,接下來他要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為此必須要拔掉杜洩這顆釘子,將家老這一重要職務換成自己人。

當時魯昭公命令杜洩主持安排叔孫豹的喪事。豎牛認為這是一個機會,送了一大筆錢財賄賂季孫氏的家臣叔仲帶和南遺,請求他們幫忙除掉杜洩。

叔仲帶本來就是鼠盜狗竊之徒。根據《左傳》記載,公元前542年,魯襄公去世,叔仲帶趁亂從宮中偷了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璧,事情敗露,遭到魯國上下一致譴責。但是季孫宿似乎對此並不為意,仍然重用叔仲帶。

收到豎牛送來的錢財,叔仲帶和南遺便極力在季孫宿面前說他的好話,同時想方設法貶損杜洩。杜洩打算用周天子賞賜給叔孫豹的大路車陪葬,南遺對季孫宿說:“叔孫豹在世的時候沒有乘坐過大路車,現在人死了,怎麽好用大路車隨葬呢?而且您這個正卿都沒有大路車,他一個副卿卻拿大路車隨葬,這不是亂套了嘛!”季孫宿說:“是啊,他憑什麽騎到我頭上了呢?”派人給杜洩傳話,要他放棄使用大路車陪葬。

杜洩說:“先君襄公在世的時候,我家主人奉命前往雒邑朝覲天子。天子感念其有禮,而且思念其先人的功勳,所以破例賜予大路車一乘。他不敢享用,回國之後,馬上將車上交給國君。國君認為這是天子的美意,不應違逆,又再次賞賜給他,而且鄭重其事地讓三位重臣記錄此事。您作為司徒,記載姓名;我家主人作為司馬,記載車服;孟孫氏作為司空,記載榮譽。現在他死了,您卻反對他用大路車,這是對先君不忠;事情記錄在公室的檔案館裏,您卻視而不見,三位重臣的誠信何在?如果國君命令使用大路車,活著不敢用,死了又不能賠葬,還不如不賞賜給他!”

季孫宿聽到這番回答,自知理虧,表示不再過問這件事。事實上,此時在季孫宿心中,還在考慮另外一件大事,也使得他不願過多在這件事上糾纏。

這件大事就是“舍中軍”。

自公元前562年魯國“作三軍”以來,“三桓”各領一軍,公室不再直接掌握武裝,大權旁落已經成定局。但季孫宿仍然覺得意猶為未盡,一方面想進一步削弱公室,另一方面想壯大自己的勢力,早就在醞釀“舍中軍”的事宜,只不過礙於叔孫豹的權威,不敢貿然行事。現在叔孫豹死了,他覺得時機已到,便將這件事提上了議事日程。

何謂“舍中軍”?原來,“作三軍”之後,“三桓”僅僅將軍政大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公室仍然掌握著一定的田地和賦稅,在經濟上保持了獨立。季孫宿的“舍中軍”,就是將三軍中的中軍解散,只保留左、右二軍;同時將公室的田地分為四份,叔孫氏和孟孫氏各取其一,季孫氏取其二,各家僅象征性地向公室納貢。這樣的話,魯國的政治、軍事、經濟大權就徹底轉到“三桓”手中,而季孫氏又一股獨大,成為了魯國的投股股東。

季孫宿的方案一提出,就得到了豎牛的堅決擁護:“先父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叔孫氏完全同意這個意見。”

季氏首倡,叔孫氏擁護,孟氏自然也不會反對。於是,公元前537年春天,“舍中軍”的改革方案付諸實施了。這個時候,叔孫豹還沒有下葬。季孫宿煞有介事地寫了一封信送到叔孫氏府上,要杜洩在叔孫豹的靈前宣讀。信是這麽寫的:

“您一直在考慮舍棄中軍,現在成為現實了,所以特別來告訴您。”

杜洩讀完,憤然道:“這完全是胡說,他老人家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當年作三軍的時候,他老人家就有不同的意見,擔心季氏借此專權,還要求三家在先君僖公的廟前盟誓,要保持這種勢力均衡。現在他還沒有下葬,季氏就毀掉盟約,還說什麽是他老人家的意願,太無恥了!”將信扔在地上。叔孫氏的家臣無不痛哭流涕,只有豎牛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麽對付杜洩。

想來想去,還是在叔孫豹的喪事上做文章。

在豎牛的唆使下,叔仲帶再一次出馬,對季孫宿說:“我曾經聽叔孫豹說過,安葬不得善終的人,要從西門出去。據說他本人就是饑渴而死,那也應該從西門出殯才對。”

季孫宿奇道:“他這麽說過嗎?”

叔仲帶說:“我親耳所聞。”

季孫宿說:“那麽,給杜洩傳個話,就讓他從西門送葬吧。”

命令傳到杜洩那裏,杜洩大吃一驚:“卿的葬禮,從南門而出,先到祖廟拜祭而後繼續前進,這是魯國的禮節。您掌握國政,沒有經過法定程序改革禮儀,隨隨便便就下達奇怪的命令,我不敢接受。”堅持從南門出殯。葬禮結束後,杜洩便不辭而別,逃到了楚國。

杜洩這一走,豎牛便松了一口氣。但是,且慢高興,另一個威脅馬上到來了——遠在齊國的仲壬聽到叔孫豹的死訊,不顧危險,回到魯國來送葬。因為仲壬是叔孫豹的嫡子,季孫宿便想立仲壬為叔孫氏之主,取代豎牛所立的叔孫婼。

這一次輪到南遺上場。他對季孫宿說:“您這是打什麽主意呢?叔孫氏強大,季氏就會被削弱。他家發生內亂,對您是好事,千萬不要幹預。”

季孫宿一想,也對啊,我為什麽要去管人家的閑事呢?於是放棄了立仲壬的念頭。南遺又發動國人幫助豎牛攻打仲壬,結果將他射死在大庭氏的院子裏。

作為報酬,豎牛將叔孫氏在魯國東部的三十個城鎮贈給了南遺。自古以來,崽賣爺田不心疼,為了爭權奪利,出賣國家領土也不鮮見,豎牛不是第一個,更不是最後一個。

現在,杜走仲死,豎牛可以放心享用他的勝利果實了。他沒有想到,一個更大的威脅正悄悄逼近。這年三月,叔孫婼正式繼任叔孫氏的族長,即位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家臣召集起來開會,主題是:“清除敗類,撥亂反正,重振叔孫氏聲威!”將矛頭直接指向扶他上臺的豎牛。叔孫婼在會上說:“豎牛本來是個沒有姓名的野種,先父同情他,給了他一官半職,讓他到府中做事。他不知恩圖報,反倒圖謀不軌,殺嫡立庶,又拿家族的土地做人情,企圖逃脫罪責——沒有比這更大的罪惡了,必須馬上將他處死!”

封建社會等級觀念嚴重,殺嫡立庶確實是很大的罪行。但是這話經叔孫婼之嘴說出來,讓人覺得有點驚奇。如果不是豎牛殺死孟丙和仲壬兩個嫡子,他這個庶子能夠有機會成為叔孫氏的主人嗎?一般人都會避開這個敏感的話題,哪有像叔孫婼這樣自己捅出來的?

孔夫子對叔孫婼的評價很高,他說:“叔孫婼不感謝豎牛而去討伐他,這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掌握政權的人都應該像他那樣,不因為私人恩怨而獎懲別人。”又用“有覺德行,四國順之”這樣的詩句來表揚叔孫婼。

豎牛得到消息,十分驚懼,連忙收拾行李,逃亡國外。也許是逃得太匆忙了,他竟然一頭跑進了齊國。想想看,孟丙和仲壬可都是齊國人的外孫啊,這不是自投羅網麽?果然,剛跑到齊國的邊境城市塞關,就被齊國人砍了頭。之後,齊國人又將豎牛的頭掛在寧風(齊國地名)的荊棘上示眾。

黑皮膚,眼睛深陷,豬嘴巴,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也許在想:如果不是因為長成這副尊容,他或許不會有這麽悲慘的下場吧!

【楚王好細腰】

公元前537年,晉楚兩國貌合神離的友好關系在表面上得到進一步加強。這一年春天,楚靈王派令尹薳罷和莫敖屈生為正副使者前往晉國迎娶晉平公的女兒。

薳罷和屈生途經鄭國的時候,受到鄭國君臣熱情接待。鄭簡公親自出馬,在氾地(鄭國地名)舉行盛大宴會招待薳罷,在菟氏(鄭國地名)招待屈生。本來按照周禮的規定,他國使臣過境,派下大夫接待便足夠了。現在由國君親自慰勞,而且對正副使節分別宴請,也是鄭國對楚國特別尊敬的表示。

令尹是楚國第一重臣,莫敖也是卿一級的人物。為了不失禮於楚國,晉平公派出由中軍元帥韓起和大夫叔向為正副使者的送親使團,護送公主前往楚國。

送親使團途經鄭國,受到罕虎和子大叔的慰勞。這個接待的規格也超標了,但是顯然沒有接待楚國人隆重。還好,晉國人不計較這些,韓起很高興地接受了罕虎的宴請。席間,子大叔很擔心地對叔向說:“楚王為人驕縱,做事很過分,你們要千萬小心。”

“他為人驕縱,是他自己的災難,哪能傷害別人?”叔向笑笑說,“我們是去送親的,不是去宣戰的。到了那裏,我們把財禮獻上,謹言慎行,不亢不卑就行了。他有什麽要求,我們順從而不失分寸,恭敬而不失身份。遇到問題,就用古聖先賢的教導來提醒自己,遵從傳統的法度,以兩國的大局為重。楚王雖然驕縱,又能把我們怎麽樣?”

“話雖如此,請您務必保持警惕。楚王為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子大叔說。

“多謝提醒。”叔向朝子大叔深深一揖。

子大叔的擔心絕非多餘。就在送親使團抵達郢都的第二天,楚靈王將群臣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會,討論如何對待晉國使臣的問題。

“晉國,是楚國的宿敵。只要能夠打擊晉國,我們可以不擇手段。現在他們派來的人,一個是上卿,一個是上大夫。諸位,想想看,如果我們讓韓起當看門人,讓叔向當宦官,晉國人的顏面何存?大夥說說,這樣做行不行?”楚靈王拋磚引玉,率先發言。

但是這塊磚頭顯然太大,把群臣都砸暈了。大家都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接話。也許大家心裏都在想,這算哪門子事啊?如果在戰場上抓到他們,這樣處理至少還說得過去;現在人家是來送親的,你侮辱他們算哪門子英雄?這招太損了,實在是太損了。

楚靈王瞪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正想發脾氣,突然聽到有個洪亮的聲音:“我看行!”循聲看去,原來是大宰薳啟強。

楚靈王大喜,說:“那就請大宰說說!”

“我看行!”薳啟強清了清嗓門,“不就是羞辱晉國嗎,有什麽不可以的?只不過,羞辱一個普通人也要防備他報覆,羞辱一個國家,更要先做好準備。”

“繼續說。”楚靈王隱隱感到不對勁。

“我們楚國的先王,歷來註重推行禮儀,不以羞辱別人為樂。接待外賓的時候,雖然設置了靠幾(古人席地而坐,身旁置一靠幾,可以放手)而不倚靠,爵中乘滿美酒而不豪飲,舉行宴會還要準備禮品,吃飯的時候特別增加菜肴,貴賓入境要派人到郊外慰勞,離開的時候贈送財禮。這都是禮儀的最高形式。您如果覺得繁瑣,不想執行這些禮儀,甚至想反其道而行之,那就要做好戰鬥的準備。當年晉國在城濮之戰中獲勝,從此不將楚國放在眼裏,因此在邲地吃了敗仗;楚國在邲之戰中獲勝,沒有防備晉國,因此又在鄢陵被晉國打敗。鄢陵之戰後,晉國就吸取經驗教訓了,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楚國,對我們禮遇有加,將和平友好掛在嘴上,所以我們找不到機會來報鄢陵之仇,只好通過求親聯姻來增強兩國的友誼。現在兩國已經成為姻親了,又想羞辱他們,晉國人報覆起來,又是戰火連天,生靈塗炭,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如果有人願意承擔,那就羞辱他們吧。如果沒有,還是請大王再考慮一下,不要因小失大。”

“你的意思是,我們楚國還怕晉國的戰爭威脅嗎?”楚靈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眉頭也皺起來了。大夥都替薳啟強捏了一把汗。

“當然不怕。但是晉侯對待大王,在下臣看來是夠可以的了。您要合諸侯,他就帶著諸侯一起來。您要求婚,他就將女兒嫁過來,還派上卿和上大夫送親。這樣的情況下,您還要羞辱晉國,必須認真考慮後果。”

“什麽後果?”楚靈王眉毛一揚,眼中放出一道兇光,惡狠狠地盯著薳啟強。

“把韓起留在這裏,他們還有趙武、荀吳、魏舒、士鞅、荀盈等五卿;叔向不回去,還有祁午、籍談、女齊、梁丙、張骼、苗賁皇等八大夫。這些人都是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賢能之士,諸侯們都恨不得手下多些這樣的人。您認為,晉國失去了韓起和叔向,就會一蹶不振嗎?”

“這倒是不會。”楚靈王怏怏地說。

“另外,韓氏家族在晉國根深蒂固。韓襄擔任公族大夫,韓須年紀輕輕已經受命出使辦外交,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等分支都是人數眾多、財力雄厚的大家族。叔向家是晉國的名門,也不是等閑之輩。您如果囚禁了這兩個人,晉國的五卿和八大夫都會同仇敵愾,挺身而出。僅韓起和叔向兩家,就可以出動戰車九百乘。再加上其餘卿大夫家,至少還有四千乘。那時候,伯華(叔向的哥哥)為他們出謀劃策,荀吳和魏舒率領他們,並發動天下諸侯來討伐楚國,您自認為抵擋得住麽?”

“這……”楚靈王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話說回來,大王是楚國的主人,可以為所欲為,有權力在不考慮任何後果的前提下,把一件親善友好的事變成禍事,招來敵人的進攻,讓我們這些臣下去送死。如果這樣能夠讓您心滿意足,又有什麽不行的呢?所以,我看行,就這麽辦吧!”

“大夫別再說了。”楚靈王鬧了個大紅臉,“這件事情是不谷想錯了,不能這麽幹,謝謝大夫提醒。”

前面說過,“不谷”是君主的謙稱,比“寡人”更謙遜,一般是犯了錯誤時才這麽說。從這件事來看,楚靈王雖然蠻橫,但也並非不可理喻,跟他講道理還是聽得進去的。

因為有薳啟強的據理力爭,韓起和叔向的楚國之行有驚無險,受到了相應的禮遇。據說,楚靈王還是不太甘心,企圖拿一些叔向不知道的事物來戲弄他,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叔向是晉國有名的博學之士,楚靈王找錯了對象。

同年十月,楚靈王糾集蔡、陳、許、頓、沈、徐、越等國和淮南的東夷部落入侵吳國。薳啟強的部隊尋找吳軍主力決戰,在鵲岸(地名)中了埋伏,被打得大敗而歸。

戰鬥結束後,吳王夷昧馬上派自己的弟弟蹶由到楚靈王的大營來犒勞楚軍。自從晉楚兩國弭兵會盟以來,吳國對楚國的態度就悄悄發生了改變,由過去的一味為敵變成了戰談結合——戰場上不認輸,外交上不失禮,典型的以打促和。

對於這種“打一巴掌給顆糖”的做法,楚靈王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蹶由剛進楚靈王的大帳,就被武士抓了起來,綁得嚴嚴實實。

蹶由似乎早就知道有這樣的待遇,既不反抗,也不抗議,老老實實束手就擒。這種波瀾不驚的表現使得楚靈王感覺很不爽,按理說,吳國人應該嚇得尿褲子才對啊!他故意拉長了聲音,不陰不陽地問道:“你知道接下來有什麽樣的命運在等著你嗎?”

蹶由搖搖頭。

楚靈王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寡人打算用你的血來祭鼓,如何?”

“任憑大王發落。”蹶由還是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架勢。

“那麽,”楚靈王決定換一種方式來折磨對方,“你來這裏之前,算過命嗎?”

“哦,算過。”

“結果吉利嗎?”

“吉利。不吉利誰來呢?”蹶由大大咧咧地說,“寡君聽說大王大軍壓境,就用大廟裏的龜甲占蔔,祈禱說:‘寡人派人去犒勞楚軍,順便看看楚王的火氣有多大,請神讓我預先知道吉兇。’結果得了個吉。”

“是嘛?那我現在就把你的頭砍下來,你還會認為這事吉利嗎?”

蹶由笑了:“當然是吉利。如果您高高興興迎接我,用好酒好肉款待我,我們就放松警惕,忘記危險,離滅亡也就不遠了。現在您一見到我就動雷霆之怒,要砍下我的頭去祭鼓,那是提醒我們要加強戒備。吳國雖然弱小,但只要嚴陣以待,楚國不見得能夠占到便宜。您殺了我,吳國因此而得以生存,當然是吉利!寡君到大廟裏占蔔,是為了國家占蔔,難道是為我一個人占蔔?”

楚靈王想了想,下令將蹶由先關起來,帶回楚國去。這一次入侵吳國,就這樣無功而返。為了防備吳國人趁機反攻,楚靈王還派沈尹射和薳啟強分別在巢地和雩婁設置防備。

自古以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已經是公認的國際法則。但是這一法則在楚靈王這裏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他興之所至,不管是敵國還是盟國的使臣(有時甚至是國君),都有可能成為他的階下囚。侮辱別國使臣,似乎成為了他的一大樂趣。

有一個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

齊景公派晏嬰出使楚國。晏嬰以足智多謀而聞名,長得卻又矮又黑。楚靈王當然不會放棄這個侮辱人的好機會,讓人在城門旁邊特意開了一個小門,讓晏嬰從那個小門中進入。

“咦,我難道是來到了狗國嗎?”晏嬰問楚國負責接待的官員。

“此話怎講?”

“只有出使狗國的人,才從狗洞中進入。楚國不是狗國,為什麽開個狗洞呢?”

楚國人大為慚愧,只好打開大門迎接晏嬰。

楚靈王見到晏嬰,第一句話就是:“齊國怕是沒人了吧,怎麽派遣你來做使者?”

“瞧您說的!齊國僅首都臨淄有七千多戶人家,大家展開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揮灑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樣,肩挨著肩,腳跟著腳,怎麽能說齊國沒有人呢?”

“既然這樣,為什麽派你這樣一個人來做使臣呢?”楚靈王說著,故意上下打量晏嬰,提醒他註意自己的身高。

晏嬰笑了:“齊國派遣使臣,自有一套規矩。那些有才有德的人,就派遣他出使大國強國;那些無才無德的人,就派遣他出使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國家。我嘛,長得又矮又醜,又沒有本事,所以就派到楚國來啰。”

楚靈王連咳幾聲,趕快將話題轉開。後來楚靈王又設宴招待晏嬰。酒喝得正高興的時候,有兩個小官吏綁著一個犯人自堂前走過。

“這是什麽人吶?”楚靈王故意大聲問道。

“是齊國人,犯了偷竊罪。”官吏大聲回答。

“哦……”楚靈王意味深長地看了晏嬰一眼,“大夫你看,這齊國人生來就善於偷東西的嗎?”

“大王您說錯啦!”晏嬰說,“您想必也知道,橘樹生長在淮河以南,結的就是橘子,吃起來很甜;一旦移植到淮河以北,結出來的果子就很苦澀,人們稱之為枳。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水土條件不相同。眼前這個人生在齊國,一向不偷東西,到楚國卻犯了偷竊罪。莫非,楚國的土壤盛產盜賊嗎?”

楚靈王尷尬地笑笑:“寡人講笑呢,大夫別當真。”

後人將“南橘北枳”作為一句成語,即出於此。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晏子使楚的故事見於《晏子春秋》,裏面寫的是“楚王”,並沒有特別註明是“楚靈王”。但是,如果確有其事的話,從時間和人物性格上判斷,這個楚王必為楚靈王無疑。想想看,他連晉國派來送親的中軍元帥都想侮辱,齊國來的大夫就更不在話下了。

侮辱使臣的事情越搞越不像話。公元前536年,徐國世子儀楚奉命出使楚國,不知為何又被楚靈王下令逮起來了。儀楚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楚國,趁著楚國人看管不嚴,偷偷逃回了徐國。

楚靈王大為震怒,派大夫薳洩討伐徐國。吳國派兵救援徐國。楚靈王又派令尹薳罷討伐吳國,結果在房鐘(地名,今天安徽省蒙城境內)被打敗。薳罷將戰敗的責任推到薳洩身上,將他抓起來殺掉了。

如果說,侮辱來使是楚靈王的一大惡習的話,他的另一個愛好便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公元前535年春天,雖然連續兩次對吳戰爭失利,楚國的首都郢都卻沈浸在一種興奮的氣氛當中——楚靈王動用十餘萬工匠,歷時數年建造的章華宮終於落成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王家園林占地方圓四十裏,修建了三千多間亭臺樓榭,種植了上千種奇花異草。最引人註目的,是園林的中央建造了一座高達三十仞的景觀臺——章華臺,為當時中國最高的建築。據說,人們從臺基上到臺頂,中間需要休息三次,所以章華臺又被稱為“三休臺”。

在中國歷史上,章華宮以另一個別名而聞名於世,那就是“細腰宮”。原來,楚靈王有個特殊的癖好,喜歡細腰美人。宮中美女為了取悅他,都拼了命去減肥,有的甚至餓死,或因營養不良而夭折。唐代杜牧有詩雲:“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可見即使到了以肥為美的唐朝,楚地美女還是以瘦為美,楚靈王首倡之功不可沒。

楚靈王還是史上第一個以身材度量官員的君主。在他的宮廷中,受寵的官員必是身材修長、玉樹臨風的美男子,而腰身粗壯者棄之不用,甚至降罪責罰。一時之間,楚國掀起了減肥運動的高潮。那些原本以武勇為美的士大夫們,現在都患上了厭食癥,拒絕一切美食的誘惑,一個個餓得頭昏眼花,弱不禁風。坐在席子上的人要站起來,非要扶著墻壁不可,坐在馬車上的人要站起來,一定要借力於車軾。說句題外話,現代各類減肥機構如果要供奉祖師爺,掛楚靈王之像準沒錯。

章華宮落成之後,楚靈王大肆接納逃亡的奴隸婢女以充實宮室。這一行為在當時深為人所不齒。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奴仆就是主人的私產,接納他們就好比將別人的錢財裝進自己的口袋,有違封建主義的經濟倫理。但是楚靈王這樣做,大夥都不敢吭聲,誰會為了幾個奴仆去得罪國君呢?

但是也有不信邪的人。有個名叫無宇的芋尹(官名),家裏的看門人聽到章華宮在招人,覺得這是一個提升價值的好機會,便跑到那裏去高就了。無宇勃然大怒,帶著家丁就跑到章華宮去要人,結果被宮中守衛抓住,送到了楚靈王那裏。

楚靈王那天高興,正在和幾個瘦得不成人形的美女喝酒,沒有立馬處置無宇,說:“給你一個機會,說說自己的理由。說得好就放了你,說得不好……哼,老賬新賬一起算!”

原來,早在楚靈王還是王子圍的時候,無宇就已經得罪過他。當時王子圍擔任令尹,卻使用楚王的旌旗去打獵,無宇擔任軍中的司法官,命人斬斷旌旗的飄帶,說:“一國二主,有誰能忍受?”因為這件事,楚靈王一直記在心上,早就想找個機會報覆一下。

讀者想必也猜得到,楚靈王不是不講理的人,而且人家只要一講理,他基本上就聽從了,典型的心硬耳根子軟。無宇就說了:“天子經略天下,諸侯治理疆域,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所以詩上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楚國境內,哪裏不是大王的土地;吃著地上出產的物品,誰又不是大王的臣仆?”

“對啊!”楚靈王說,“既然是這樣,你還敢跑到宮裏來逮人?”

“大王聽我把話說完。雖然都是大王的臣仆,但是還有等級之分。王統治公,公統治大夫,大夫統治士,士統治平民和奴隸,這就是社會秩序。我家的奴仆跑到王宮裏去了,我不到王宮裏逮,又該去哪逮呢?周文王頒布法令說,‘但凡有逃亡的奴隸,要在全國範圍內搜捕’,因此得到了天下。楚國的先君文王也說,‘替盜賊掩藏贓物者,與盜賊同罪’,因此擴大了楚國的疆土。從前周武王數落商紂王的罪過,說‘紂是天下逃亡者的窩藏者’,所以人們都賣命地跟著周武王去攻打商紂王。大王您想號令天下,卻效仿商紂王的做法,這樣做恐怕不妥吧?”

楚靈王沈思了片刻,說:“把你的奴隸帶走吧。這裏還有一個最大的盜賊正受到上天的恩寵,還沒法逮到呢!”

無宇楞了一下,趕緊磕頭謝恩。所謂最大的盜賊,不就是指殺死侄兒、盜取楚國的楚靈王本人嗎?這位喜怒無常的大王,還真是坦率得讓人難以捉摸。

《左傳》記載,為了慶祝章華宮的落成,楚靈王大邀天下諸侯來參加慶典,但是應召前往的寥寥無幾。一來交通不發達,路途迢遠,來往極不方便;二來楚靈王名聲不好,誰知道跑去會受到什麽樣的“禮遇”呢?眼看慶典有可能冷場,薳啟強決定為楚靈王分憂,親自跑到魯國去請來了魯昭公,總算是穩住了場面。

【第一部明文法典】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謫居正是君恩厚,養拙剛於戍卒宜。

戲與山妻談故事,試吟斷送老頭皮。

這是公元1842年秋天,民族英雄林則徐被清政府發配新疆,途經西安的時候給家人寫下的一首臨別詩。一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將詩人為國獻身、雖死無悔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讀者無不為之熱血沸騰。

林則徐這句詩,是有典故的。

據《左傳》記載,公元前538年,鄭國的執政子產頒布了“作丘賦”的政令。

前面介紹過,丘是春秋時期的行政單位。所謂“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則一丘約有一百五十名勞力。作丘賦即按丘提取軍賦(服兵役和交稅),除井田之外,卿大夫的私田也納入征收範圍,以增加國家財政收入,保證有充足的兵源。不難想象,國君對這一政策是支持的,卿大夫階層則因為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意見鬧得很大。有人公開發表侮辱子產的言論,說:“這個人的父親死在路上,他本人還為虎作倀。頒布這樣的命令,究竟想要把國家推向何方?”

子產的父親公子發死於公元前563年的尉止之亂,並非壽終正寢,所以說“死在路上”。拿這件事來罵子產,一則辱及先人,跟“我X你大爺”一樣,是十分惡毒的;二則諷刺子產,你本人也是卿大夫,為什麽忘了自己的階級,去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呢?這樣做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嗎?

更有人捏造了一個故事,說子產的父親公子發生前曾經這樣批評子產:“你心高氣傲,離群索居,一心忠於君主。君主賢明,或許能聽得進你的話;君主不賢明,根本懶得睬你。君主聽或不聽,還不能確知,你卻已經脫離群眾了。脫離群眾,就一定會危及自身。不只是危及自身,還將危及我這把老骨頭。”這裏所謂的群眾,當然是指群臣,不是那些在田間地頭流汗的蕓蕓眾生。

反對“作丘賦”的聲音越來越強烈。終於有一天,大夫渾罕對子產說:“您沒聽到嗎?有人在大街上公開辱罵您吶!”

“是嘛?”子產淡淡地說,“既然推行新政,挨罵也是意料之中。只要對國家有利的事,我都將生死置之度外(茍利社稷,生死以之),竭盡全力去推行。死尚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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